杨琦明:大利“大吉”
到榕江看村超,抽空去了趟大利侗寨。
2013年3月被国务院公布为第七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大利古建筑群,座落在贵州黔东南榕江栽麻镇,距县城20多公里。全村共240多户1200多人,据说都是侗族。
和先前在龙脊瑶寨看到的那样,从服饰上看,侗族的男人们的穿着打扮和汉人并无不同,而妇女们却不一样。成年女性大都把头发盘成发髻,不同于花瑶的平顶,她们把头发往一个方向盘,层层叠叠,堆成一个斜着向上的形状,然后再点缀上五颜六色的发饰,年轻的艳丽一点,年长的深沉一些。身上穿着的大多是用腊染的土布织成的民族服装,以深蓝色和臧青色为主,对襟斜开,用宽窄不同的手工编织的彩带锁边,看上去古朴、光鲜。
进入寨门时,正赶上一群年轻女子唱着山歌向天南地北的客人们敬“拦门酒”。排成一溜的她们分工合作,有的给客人敬上一杯酒,有的给客人喂上一口饭,有的给客人夹上一块又酸又辣的腌鱼。歌声轻柔欢快,美酒醇厚甘甜,米饭糯香爽口,腌鱼回味绵长,我还是第一次享受到如此待遇,霎时间感到精神一振,先前因舟车劳顿带来的疲惫顿时烟消云散,不仅如此,整个人也飘飘然,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忘记了今夕何夕……
是的,在无需门票即可随处徜徉的寨子里,时钟仿佛放慢了脚步,一切都显得从容怡然、有条不紊,任何人到了这里,全然不会有抓耳挠腮的操心事,也不会有牵肠挂肚的烦心事。
美丽的山寨傍着山坡、沿着溪流错落而建,青一色的木板青瓦房层层叠叠,与背后大山上楠木丛生的翠绿景致浑然一体,远远望去就像见到了静谧、神秘的童话世界。清澈的溪水长流不息,在寂静的山沟里发出哗哗啦啦的低吟声,仿佛是向山外来客絮絮叨叨地诉说着这座有着600多年历史的古老山寨的前世今生。大大小小几座木质风雨桥,把溪水两侧的风物、人流勾联在一起,又好像是把一幅幅山水画组合成了一幅大型的灵动的画卷。寨子中央山坡上耸立的鼓楼,是侗寨的标志性建筑,据说也是村里人议事、断事的中心,它伟岸的身躯和高昂着的头颅,已经十分清楚地告诉了人们它的无可替代的权威地位。热心的寨民告诉我,这里也是他们文化娱乐的场所,每到传统节日,这里便歌舞升平,其乐融融。漫步山寨,我们看到了幼儿园、小学、卫生室(急救站)和众多的公卫设施,依稀从中感受到小山寨社会化管理的相对完整与有序以及老百姓生活的安逸与无忧。一如山寨门口一块巨石上镌刻着的“大吉大利”四个字所宣誓的那样,在这样的氛围里有这样的保障,大利一定会是大吉的大利!
那么,大利为什么叫大利、何时开始叫大利?我询问结识不久的山寨青年小杨,他说不太清楚。不能责怪这位刚刚回乡创业的28岁的小青年,或许象许多人一样,他也有着“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困惑。回家后我查阅了一些资料,才知道这里原来是一片沼泽地,最初它的周边是苗族耕作的地方,“利在苗语中意为农田”,因此可以确认,大利地名来自苗语。到明末清初时,有侗族杨姓九兄弟从江西吉安陆续迁入“拓荒建寨”,子子孙孙,繁衍生息,直到如今,这里“98%的人都姓杨”。这个情况倒是小杨以十分肯定的语气告诉我的,他还告诉我,他的爱人也是同村的比他小一岁的“小杨”。
我认识小杨纯属偶然。因为在寨子里没有找到一家“正规”的餐厅吃午餐,我们便在巷子里串来串去找吃食,一位热心的老太太把我们介绍到了这家挂着“凡一邻间客栈”木牌的民宿。首先引起我关注的倒不是可口的饭菜,而是用布包袱背着一个两岁左右熟睡男孩的小杨,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他站在民宿门口热情地打着招呼,随即又急速地打扫前一拨客人留下的垃圾,然后把两个小圆桌拼在一起,安顿好我们一行十人。我按照他递过来的菜单有选择地挑了8个菜,写在一张单子上交给了他,他的父母亲则“夫唱妇随”,快速地帮我们备好了餐。回锅肉、腌鱼、青椒炒蛋、酸菜肉沫、紫菜蛋汤等几道大众口味的菜,让一众人直呼爽口,不少人还添了碗,一位一向腼腆的女士竟大声吆喝:“再来一盘回锅肉!”餐毕结账,总共才262元,人均不到30元。在旅游景区花不太多的钱吃上令人满意的饭菜,令我们感叹不已。忙完厨房里的活的52岁的杨爸爸,搓着双手谦逊地对我们说,你们吃得满意不是我的手艺好,是食材新鲜山水甜,肉是地地道道的土猪肉,水是自己从山上引来的天然纯净水呢!说完还用手指了指门外一根从山坡上延展下来的水管。
从进入民宿到离开,大约有一个半小时,这期间小杨一直背着他那熟睡的孩子,无论我们谈笑声又多大,那胖乎乎的小男孩一直都没有睁开一下眼,他安祥地酣睡在父亲的背上,仿佛这逐渐喧闹起来的山寨和他没有什么关系。在山寨,我也看到了另外几个背着孩子忙着做生意的村民的身影,而那都是些妇女。而且在几座风雨桥上和路边摆摊的,还有不少老妇人,她们佝偻着背,一面忙着手里的编织和刺绣的活,一面热情地向游客推介她们的手工制品和一些特色山货。而不少的男性老者,则选择在秋日阳光的抚慰中聊天海谈……
山寨里象小杨这样忙乎着的年轻人并不多见。在寨门附近,一位身着时装的女青年一边直播一边卖烧烤和用水浸泡着的小柿子,我和她闲聊了几句,得知她在城里工作,周末才回到山寨做做生意。在她的斜对面,也有一个戴着眼镜卖猪肉和烧烤的小伙子,他手法娴熟,10元6串的烤猪肉香气扑鼻,竟然引得我“出手”、“下口”。杨爸爸告诉我:“我们现在年轻人呢,有劳动力的,几乎都在外面打工。在家里的大都是老年人,还有就是没有劳动力出去难找工作的。”而当我询问小杨为什么在山寨里做民宿时,他说:“我是18年(大学)毕业,在中铁五局上班,今年7月辞职,最主要是常年在外,离家又太远,小孩也慢慢长大,刚好现在我们村旅游慢慢好起来了,跟家里商量就决定回家了。”“现在村里面就是得靠我们这一辈年轻人打造出去。我们村是离我们县(城)最近的一个景点,也是中国传统村落,非物质文化遗产,有优势呢!”“我们村这两年旅游慢慢好起来了,年轻人回家也多了,有做民宿的,有做蜡染非遗传承的,还有(做)一些其他的手工艺啊!”他还自豪地说:“我媳妇也是在我们村的井上见民宿当管家,前两天她去参加贵州省管家职业技能大赛,获得第一名!”果然,在贵州省文化和旅游厅10月24日公布的2024年“金牌管家”名单中,一个叫杨柳叶的名字赫然于榜首,她是从40多位选手中脱颖而出的!
小杨家经营的这家客栈,其实只有四间房,两间大床房,两间标间,“可以住8-10人,年收入应该在6-7万吧。”不少不多的稳定收入,让一家人乐得其所。当我问及对未来的打算时,小杨却告诉我:“未来规划是,先把家里民宿经营好一点,小孩现在两岁半了,等小孩读书了可能会在县城找一份工作陪读。”再深入一打听,他说:“前两年出了一个乡村合并的政策,我们寨里面的小学取消了,其它寨子也都基本取消了,目前只保留一个学前班”,而我问他还生不生孩子时,他果断地回答“现在还没有计划。”听完他的话,和之前我在一处民房上看到“此房空置”的招商广告时的感受一样,头脑里刷刷刷闪过几个问号:山寨里能持久保持人丁兴旺么?山寨里回乡创业的年轻人真的会越来越多而且留得下来么?山寨里的古朴民风会持续发扬光大么?山寨里的饭菜会始终物美价廉么?山寨里的溪流会始终清澈见底么?山寨的大门会永远免费敞开么?……直到现在,这些问题还萦绕在我的心头。
走出寨门时,“利侗戏台”几个大字又再次吸引了我的眼球,侗族没有自己的文字,却有口口相传侗族大歌,这一次我们没能在此亲耳聆听到,但它优美的旋律好象已在内心深处流淌,而且我也深信,这个戏台上所上演的,也一定会是和着我们这个时代节拍的鲜活活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