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丨彭武长：守牛
但凡出生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农村人，或多或少有过守牛的经历。我的老家卯丛枯，原属高坪公社江泽大队宋吉生产队，全寨十六七户，七十多人，那里山高坡陡，植被丰茂，田地分散，有稻田八九十亩，旱地六七十亩。耕田、犁地、拖木、踩瓦泥、赶碾等都离不开牛，牛是农耕的顶梁柱，是农民的好宝贝。
对于牛，农忙时候，须割牛草投喂，农闲季节就得守。我读小学时开始守牛，这不是为了玩，也没有“牧童归去横牛背，短笛无腔信口吹”的情调，而是我最初在生产队记工分的劳动，也可以说是我的第一份“职业”。那是1969年，生产队有二十多头牛，分别由一位婶娘和堂嫂看守，其中堂嫂守的一头母牛生小牛不久，同其他牛一起放牧，跟不上伴，她一个人看守不过来，时常损坏农作物青苗。当时正值我上小学三年级放暑假，生产队就安排我协助她守牛，并通过召开社员大会评定我的工分标准是每天一分。从此，生产队的工分本上就有了我的名字，我也与守牛结下了不解之缘。每年学校放假，生产队都会安排我协助守牛，特别是读初中的几年，生产队为了加强对牛的守护，安排我父亲当上了饲养员，我每年假期都会顶班去守牛。
守牛表面看似很简单，就是每天把牛放到草山草坡让牛吃饱，防止损坏农作物，确保牛安全回家。但真正要把牛守好，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需要有很强的责任心。生产队的牛栏在寨东边一百多米的天堰坎上的长坪里，是用木桩搭成的用茅草覆盖的二十多间围栏。每天，守牛人早早地吃过早餐，背上镰刀和中午充饥的洋芋或红苕、萝卜等，春节后一段时间可带上糍粑，拿起牛鞭把牛赶到堰塘里喝足水，再一一给牛戴上笼头，将其赶到五里外周围没种农作物的草山草坡，然后给牠们摘下笼头，让牠们自由采食。八个十个牛要赶到放牧地需要费心费力，因为须从农作物地边经过，既要防止大牛踩踏农作物，又要制止小牛采食农作物。到了牧场，也不能一放了之。在放牧过程中要时刻观察牛的动向，辨别听清每头牛的叫声和铃声，有的牛不合群到处乱跑，要时不时地吆喝或追赶入群，确保牠们在自己的视线或听觉范围之内。在牛采食的同时，还要注意侦察草场，不断地将牛赶到牧草丰盛的地方。傍晚时分，就要把牛集合，给大牛戴上笼头，让牠们先到山寨的堰塘喝足水，再回栏休息。守牛日复一日，风雨无阻，无论夏日酷暑还是冬日冰雪，都不得缺席。天气晴朗的时候当然好，牛儿放在山坡上让牠们痛快地采食，自己则躲在树荫下看看书或睡在草坪上晒晒太阳，听听鸟鸣，有时遇上好场口可采摘野菌子、野果子、野生蔬菜，享受大自然的恩赐。最麻烦的是下雨天，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穿着草鞋，上山放牛会打湿衣服，若遇大雨无处躲避，就会成为落汤鸡，遇上下雪天就更恼火，饥寒交加，难以忍受。
守牛光有责任心还不够，还要掌握一定技巧。牛是一个生命体，要守好牛，就要研究掌握牠的心理。牠也有喜怒哀乐，如何让牠健康快乐，也是有学问的。一个好的守牛人，就要给牛定好规矩，并善于使用胡萝卜加大棒的方法，做到奖惩分明，让牠明白哪些可为，哪些不可为，让牛听话不越规。特别是对初生牛犊，要从小驯化规范其行为。守好牛，还要注意掌握不同牛的习性。黄牛灵敏，行速快，放牧性能好，适应性强，夏季不怕酷热，冬季不畏严寒，可自然采食，只要牧草丰盛，不论陡坡平地都行，放牛以白天为主，大太阳直射也无问题。水牛体格粗壮不够敏捷，行速慢，皮厚，喜水，汗腺不发达，对温度敏感，热时要滚澡散热，以早晚采食为宜，中午会在林荫中休息，放牧时尽量避开陡坡，夏季要注意早晚放牧，冬季要注意防寒保暖。
另外，公牛母牛也不一样，母牛性温听话，公牛性烈好动，在放牧时一定要注意公牛的行踪，否则容易走失。记得有一次，我顶替父亲守牛，独自将十几头牛赶到离寨五里同泽龙村交界的泡枯坡上放牧，那里林稀草茂，牛恣意采食，享受着丰富的佳肴。我坐在一边看书，并睡了一个午觉，太阳偏西我醒来清点牛时，发现一头名叫大黄牯的公牛不见了，我赶到山上到处寻找并呼唤牠的名字，不见其踪影，铃声也听不见，回应也没有，当时我十分着急，吓出一身冷汗。牠是生产队的宝呀，既要作为主力参加耕种等农活，还要承担全队母牛配种的重任，一旦走失，后果不堪设想。于是我抓紧把其他牛赶回栏后，立即跑到生产队做工的地方跟大人们报告大黄牯不见了的消息。大人们听了也十分着急，随即安排了七八个劳动力，分成四个小组到丢牛的周边进行搜寻。我和一个堂叔分在一个组，负责翻过泡枯界的泽龙村岔力坝方向。我们到了山顶，未见大黄牯的踪影，只好沿路去岔力坝寻找。途中正好碰到一位大嫂赶着一群牛回寨，她告诉我们，她在泡枯北边守牛，下午看到一头牛从山顶上下来，调戏她守的一头正发情的母牛，牠们一边嬉戏一边往回走，现在可能在牛栏边，你们去看看是否是你们要找的公牛。我们一听可能有戏了，小跑赶到牛栏边，一看牛栏外的草坪上，我们的大黄牯还在与其新女友情意绵绵。我们压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了，稍做休息，便赶着大黄牯回到了山寨。其他三组寻牛的都还等在牛栏边，看我们赶回了大黄牯，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容。而我的内心却十分自责愧疚难过，是我的粗心大意让大家焦急受累。从此以后，我守牛也就更精心了。
牛是通人性的，你对牠好，牠一定会对你好。只要你把牠当朋友，用心守护，用情沟通，千方百计让牠吃得饱，行得稳，睡得安，赶牠时用柔和的语调吆喝，不用竹枝条牛鞭抽打，牛守久了牠就会和你产生感情，对你善良忠诚。我记得，1973年暑假的一天，我顶替父亲去守牛，在一个坎上割芭茅牛草时，不小心用镰刀把自己的左脚小腿肚割破了，鲜血直流，十分疼痛，虽然用小手绢包扎了伤口，但走路很吃力。这时牛群都闻声赶来，把我团团围住，眼神充满着善意，并“哞哞”地叫着，像是安慰我。一头叫“大憨”的水牛走到我的面前，把后腿弯下来，背对着我，让我骑上去。牠慢慢平稳地走着，生怕我坐着摇晃不舒服，其他牛都乖乖地跟在后面，不乱跑，不惹事，不让我操心。牠们这样善解人意，对主人忠心忠诚，任劳任怨，驮我回家，缓解我的痛苦，怎能不让我感动。从此，我跟牛的感情更加深了，爱牠们，敬牠们，呵护牠们，把牛视为了自己一生的朋友。
岁月流转，社会变迁。随着上世纪八十年代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集体耕牛分给了各家各户，大部分青壮年劳动力外出务工，耕田犁地也多用机耕代替，耕牛在老家已经很少了。现在很难听到山野里牛的叫声，很少看到秋收后阡陌中牛的奔跑、春天里田地中牛的躬耕，耕牛已黯然退出了历史舞台。每当回味自己儿时守牛的情景和心路历程，深深觉得是牛的吃苦耐劳、坚韧不拔、忠诚无私、朴实无华的精神伴随着我成长和进步，影响着我的一生，牛也许是我，我愿意是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