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少年的冬奥梦 满腔热血挥洒雪场

河北崇礼，明长城脚下的一处滑雪场，三天前的一场桃花雪松软了雪道，正在练习平行大回转的单板少年从山巅依次飞驰而下，每次回转都激起一人高的雪沫，隐没后来者的身影。800 米高差转化来的动能，在一次次的转弯中消减。

领头少年的动作幅度最大，转弯时身体几乎平贴雪面，他叫全骏正，17 岁，三年前成为张家口宣化二中冬奥学校第一批学员，此后每个雪季都随队到此训练。三年前，全骏正和绝大多数同学一样对滑雪一无所知，而今他已成长为这所学校最优秀的几位学生之一。

冬奥会提升了冰雪运动的热度，也为这群少年的人生提供了新的可能性。置身雪场，既有从高处迅疾而下的畅快飒爽，也有面对人生十字路口的焦虑迷茫。

2018年3月9日，在河北张家口宣化二中冬奥学校体育馆内，单板技巧队的学生在蹦床上练习空中动作。一位国家级裁判介绍，国内冰雪项目基础较弱，需要补的课很多，好在国内有体操的训练基础，在技巧性的项目上优势相对多一些。

在张家口长城岭滑雪场，单板和双板的学生在雪道上相遇。在滑雪运动中，单板源自街头滑板，而双板更为古典，被誉为绅士的运动。学生入选省队后，教练会根据队员的特点进行项目的分配。

3 月12 日，一场雪过后，教练带单板队的学员爬山练体能，在行程终点，他们抛洒雪花合影留念。

三年前，北京和张家口成功申办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张家口地区传统名校宣化二中在全国率先筹备成立冰雪学校， 学费和在本校读书一样，并不额外收取费用。这是全骏正得以练滑雪的一个前提。

那时，爷爷和母亲先后患病，家里经济较为紧张，每年入不敷出，全家收入来自父亲老全租种着的9 亩玉米地和饲养的十几只羊。老全年轻时也练过体育，梦想着有机会为国争光，但因种种原因没能如愿，回家做了泥瓦匠。有了全骏正之后，便一直留心鼓励儿子锻炼身体。全骏正在学校成绩一般，考重点高中读大学的希望渺茫。虽然老全并不了解冰雪运动，但他觉得“应该响应国家号召”，也是儿子的一条出路，在询问儿子的想法之前，老全已有了主意，“只要儿子喜欢，就让他去吧”。

全骏正听说是练体育便答应了，“迷迷瞪瞪的就来了，从小就不爱文化课，喜欢练体育”。最后报了名，以第一名成绩录取。

入学后，他必须离家进大山封闭训练四五个月，而此前他从未和家人分开这么久。他想放弃，老全就劝他，“教练和老师都觉得你行，为啥不去呢，去吧，想家了，爸爸妈妈去看你”。

进队之后每天起来出早操、吃早饭、上雪训练、午休、再上雪训练、练体能，但他没想到的是，晚上还要进教室上文化课。采用的是视频连线的授课方式，全骏正觉得这种形式比以前上课有趣，老师也不会讲太难的内容。

在张家口长城岭滑雪场体育馆，宣化二中的两名初中生在体能训练间隙趴在地板上休息。2015 年该校在中国国内率先成立冬奥学校，为河北省滑雪队培养输送冰雪人才，如今已有三届120名学生。

在运动员公寓里，冰雪三班的学生在上文化课。孩子们的文化课基础普遍不好，学校一边抓训练，一边给他们补文化课。相比传统的教学形式，学生们更喜欢微信课堂。

全骏正和室友在宿舍里打游戏，抵消长时间封闭训练的枯燥。为了避免影响训练，他们的手机在晚上将被没收。

一次雪季封闭训练的时间长达四五个月，老全想儿子，每个雪季都去看儿子，但从没滑过雪。站在雪道外面远远看过去，孩子们穿的严严实实，带着头盔，完全分不清哪个是骏正。第一年去，看孩子们滑得都很笨拙，想着这啥时候能练出啊。“第一年，我还被老师好好教育了一顿，老师说骏正这孩子身体条件不错，从事这个运动挺适合，就是有点调皮，老师让交手机，别的孩子都交了，就他偷着藏起来了。”老全陪着笑听老师批评，心里很忐忑，怕儿子被淘汰，但看骏正训练辛苦，也没忍心教训他，只说“你大了，要懂事”。第二年、第三年再去，老全发现孩子们滑得越来越好，老师和教练对全骏正的评价越来越高，期望也越来越大。

在长城岭滑雪场，单板技巧队的梁硕背着滑雪板走回坡顶。滑下、走回去，再滑下，再走回去，队员的技术在一次次的重复中日益精进。

功夫不负有心人，全骏正拿回家很多奖状。最近一次在河北省赛拿了两个项目的第一，每次得到儿子的好消息，正在干活的老全都会抬头夸奖儿子一句，之后还得继续干活，但他觉得干活时更有劲了，“看到了希望”。

村里街坊都不了解这一行，朋友们也没有多支持，说什么话的都有，“干那一行有啥用，能有啥出息？”老全也不了解滑雪教练的工作内容和收入，总感觉有点走偏的感觉，不如考个大学，找个好工作。村里每年都有孩子考上大学，请亲戚朋友们吃饭庆祝。老全想，等儿子进了国家队一定要摆桌酒席，请大伙来好好高兴高兴。

3 月11 日，冰雪班初三学生全骏正望向滑雪场。如果今年不能进省队，全骏正也许是最后一次在雪场训练。

全骏正第一年摔坏了十个头盔，怕爸妈担心，从没跟家里说。最后一次摔伤后，回家休息了几天，看着孩子的伤，老全真切地意识到这是一项高危运动，“体育运动都有风险，之前也听说滑雪风险性比较大，但没想到这么危险。”老全想让儿子放弃，而此时的全骏正已经舍不得离开那片雪场了。

全骏正最大的愿望是2022年站在冬奥会的舞台上，现实是毕业临近，半年之内如果还不能入选省队、国家队，他将难以圆运动员之梦。雪季即将结束，和三年前一样，他又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