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人丨吉伍巫且:大山走出的“工艺美术大师”
彝族人对红、黄、黑三色的崇拜流传千年,永恒三色文化最集中体现莫过于千年流传的彝族漆器,彝族人用红、黄、黑三色在器皿上勾勒出民族图腾,彰显着整个民族的性格与气质。
喜德,大凉山深处的“彝族漆器之乡”。民族文化瑰宝——彝族漆器传统技艺在这里传承了上千年,在位于喜德县依洛乡阿普如哈村,“吉伍”家因精湛漆器制作技艺闻名遐迩。第16代传承人——吉伍巫且是彝族漆器髹饰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1953年出生在喜德县依洛乡阿普如哈村的他,几十年如一日,用毕身精力,来保存和传承彝族传统漆器的制作工艺,成为民族民间工艺美术大师。
彝族漆器髹饰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 吉伍巫且
彝族漆器为外界所知,竟是因一个美国人
1994年11月,美国人类学者斯蒂文·郝瑞深入喜德县的洛嘎村进行田野调查。彼时,洛嘎村还是阿普行政村中的三个自然村之一。其他两个自然村也在附近的山腰上,一个就叫阿普,另一个叫沙洛木,阿普村是吉伍巫且的故乡。三个村寨中数十户人家,均属于吉伍家支。男人无一不制作漆器,他们称是自己的祖先发明了漆器。郝瑞在洛嘎村目睹了漆器的整个工艺流程,并详细地记录下来,成为后人对漆器考究的重要来源。他甚至成了海来家支收认的成员,披着“瓦拉”(毛毡)在贝克莱大学演讲。
如今,洛嘎村的村民已经尽数迁走,阿普村尚在,1977年巫且家盖起的村里第一栋瓦房已经不再显眼。去往阿普的道路,却并没有比郝瑞当时走的要好多少。班车不会按时发车,若遇到下雨,20公里的路三四个小时不能到,有时候基本只能步行。
吉伍巫且父亲、祖父,都在阿普做了一辈子的漆匠。巫且于1953年出生的于此,十多岁的时候在阿普成婚,并继承了家族的手艺。除了祖父留下的几只漆碗,用了三代人,依稀显示出他画工精湛,巫且对于他没有更多的记忆。高山地区的土地贫瘠,除了苦荞、土豆和玉米之外,农作物很难生长。巫且的童年记忆,就是寒冷和饥饿。为了喂饱家里的孩子,父亲除了做漆器,农闲时也帮人编斗笠、竹筐。
那时候,村寨里的诺苏人大多住着瓦板房。牲畜和家禽是一家人最重要的财产,通常是散养在家里。即便是再贫困的人家里,也有一两件漆器的餐具,可能是全家唯一算得上家具的东西。有朋自远方来,诺苏人必烹羊宰牛,用华丽的餐具呈给客人,这是生活的尊严。
吉伍巫且在自家房顶,精心描绘着一只木碗
制作漆器是吉伍家重要的生计,在奴隶制未废除前,巫且家还畜养了一个奴隶,这是家境殷实的表现。父亲吉伍里坡不知道读书有何用,吉伍巫且没有上过学,8岁的时候,开始在家里学艺,12岁便是能手了。材料稀缺,他就偷父亲的木勺练习绘漆。
原胚取材于生长于海拔三千米以上的紫荆花木和杜鹃花木,匠人需要自己上山伐木。十来岁时,吉伍巫且便跟在叔父身后,走几个小时的山路去背木料。一棵三四十年的树木,只取其中直而匀称的几段。新鲜的木料很沉,到家时,巫且和同龄的孩子肩膀上都被压出血痕。
七、八月,父亲便带着他在烈日下作画。从简单的山水纹,再到更复杂的神话传说。他们的脑子里,有一个彝族的图库,无需文字记载,落笔分毫不差。吉伍家的男人,世代如鸟儿爱惜自己的羽毛一般,守护着祖传的手艺。“小到勺子,大到汤盆,过手的漆器都要力求完美,一道工序都马虎不得,画一只碗的时候,心里眼里就只有这只碗。”
1988年,吉伍里坡去世了,他没能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喜德民族餐具厂的厂长,成为国家级非遗的代表性传承人,把深山里的彝族的漆器,带到20多个国家。他父亲的目光,还没有看到凉山的边界。
大山走出的“工艺美术大师”
吉伍巫且是家族第16代传承人,从小便随父亲学习彝族漆器制作和髹饰技艺,由于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漆器技艺日渐精湛。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彝族漆器制作和髹饰技艺有了自己的观点和理解,逐渐成为当地民间公认的彝族漆器髹饰佼佼者。
1982年,喜德县民族餐具厂正缺乏专业技术人才,县委、县政府数次邀请吉伍巫且到厂担任技术指导,并担任车间主任。自此,吉伍巫且告别了生长的土地,和具有千年历史的彝族传统漆器工艺走出大山,开始了他的漆艺人生。经过吉伍巫且无私的传授和指导,民族餐具厂的产品质量得到了极大的提高,还培养了大批技术人才。
1983年,他制作的彝族漆器获得了国家民委和轻工部颁发的优质产品奖。
1988年,被评为第一届四川省“工艺美术大师”称号。著名历史学家、中国社会科学院刘尧汉教授曾对吉伍巫且制作的漆器作了高度评价,并做了“喜德彝族漆器餐具是凉山彝族最悠久的传统工艺,风格朴雅,深受彝族和国内外各界人士的喜爱。希望在现代化进程中加以保护和发扬”的题词。此时,吉伍巫且已经声名在外。
匠人对完整有着严苛的规定,漆器的原胚是从整块木材中手工旋挖出来的。树龄七八年以上的高山紫荆花木、杜鹃花木,主要用来做木勺、碗等小件。汤盆、桌椅等大件,则需三四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桦槁木,一整棵大树的木料,最理想的状态也只够旋挖四个汤盆。木料不能曝晒,上世纪六十年代,吉伍巫且们从山上背下木料,只能放在地窖里阴干,如遇下雨,可能需要好几个月。
原胚制好后便是上漆。漆树是山上野生的,古法的漆液需要自己上山采割。乳白色的新鲜汁液经过特殊的处理之后,便成了黑色的底漆。彝族所有漆器都以黑色打底,底色要上三层,每上一层都要等上一层颜色彻底风干。原色的漆调入黄色、红色矿石颜料后用于绘图。调漆的配方是祖传的,不为外人透露。
每年7~9月,是巫且最忙的时候,他要连续70天争分夺秒地绘制图案。只有这三个月,温度和湿度适合漆液融化、上色。排除掉阴雨天,有效制作时间不超过70天。巫且往往天一亮就开始拿笔绘画,太阳落山之后还要继续个把钟头。红色与黄色为主基调的图案,与作为底色的黑漆形成鲜明的对比,整体美观、匀称、饱满,繁而不乱,这是最考验手艺人的技艺工序。
相比木质漆器,皮质的餐具工艺更为复杂,为吉伍巫且珍藏
传统漆器绘好后,要放到地窖里阴干。但现在已经很少有地窖了,吉伍巫且换了一种折中的办法:在阴干房里,将大盆覆盖于刚漆好的漆器上,隔三差五洒水,保持湿度。要点在于,全程要避免灰尘,且不能见光。
纯粹的土漆完全干透要三年,时间少一天效果都不会好。
吉伍巫且在展示一张夏天画好的餐盘。
工艺固然珍贵,也许更为迷人的,是背后古老神秘的诺苏文化。漆器只有红、黄、黑三种颜色,代表着诺苏人崇拜的事物。人类学者认为,人对他所知道的、最善良最高尚的东西,必然怀有神圣的敬意。彝族人崇尚黑,黑色是土地的深沉,社会阶层以 “ 黑彝 ”为贵,“ 白彝”为卑;火带来光明和温暖,每年的火把节是凉山州最重要的节日之一。火把的红色,也理所当然成为漆器的颜色之一;在人类自然崇拜的历史上,凡人唯有仰望才能看到的太阳,一直是重要的信仰,诺苏人也不例外,三原色中的黄色,便象征太阳的光辉。
把民族漆器工艺向世界传播
近年来,随着凉山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大批外来游客涌入凉山,吉伍巫且的彝族漆器在名目繁多的旅游产品中,以其特有的优势独树一帜,成为旅客竞相购买的纪念品。吉伍巫且的作品被销往港、澳、台、泰国、日本、美国、德国、法国、意大利等三十多个国家和地区,不少珍品被许多国家名人和博物馆收藏。
2007年,在“首届成都国际非物质文化遗产节”上,吉伍巫且的漆器作品充分展示了彝族漆器文化,受到来自70多个国家以及地区的专家、各级官员的一致好评。
2008年,第五届圣塔菲国际民间艺术商交会在美国新墨西哥州圣塔菲举办。吉伍巫且受到官方正式邀请,在国际民间艺术商交会期间,他展出的285件个人作品,向世人展示了彝族漆器技能及艺术作品,作品《库祖》和《册底》被世界民俗博物馆直接收藏。
2009年6月11日,吉伍巫且在四川省委参加电视电话会议,被文化部公布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
2012年12月,吉伍巫且注册的凉山彝族自治州民政民族工艺厂经国务院批准被国家民委、财政部和中国人民银行确定为“十二五期间全国少数民族特需商品定点制作企业”。并于2014年公布为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生产性保护示范基地。
2017年9月,吉伍巫且代表凉山参加“中国首届民族旅游商品博览会”。
至今,吉伍巫且仍坚持用古法制作漆器,但他也不得不让步,生产化工漆的产品,但图案的绘制务求细腻,毕竟不能抱着传统手艺喝西北风。尽管如此,吉伍巫且依然对那些盲目追求市场,简化图案,制作粗陋而毫无质地的漆器滥竽充数的匠人嗤之以鼻。也许是作为国家级传承人,他仍珍视这门手艺的尊严。
中国大漆的历史悠久,与福州脱胎漆、北京雕漆等相比,单从工艺论,彝族漆器未免相形见绌。吉伍巫且也习惯自称“土漆”。然而,在没有文物出土的凉山地区,古老神秘的漆器,无疑成为彝族的“活着的历史”。
一如西南民族大学彝学院的教授阿库乌雾所言:“那些世代珍藏也可以随时变卖的漆器,工匠们的青春和智慧难以估价,而更为宝贵的是,木与人,与周围的空气、水土和时光,达成的生命与生命之间神秘而美妙的默契,那可谓价值连城。”
吉伍巫且今年64岁,作为喜德县政协六至十二届委员,和彝族漆器髹饰技艺国家级非遗传承人。这位朴实的彝族人用灵魂创作,用巧手绘色,几十年如一日,为“传统民艺”获得了新生,目前他仍然致力于彝族漆器制作和髹饰技艺,为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和传承贡献力量。(图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