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双喜:我织云锦为了让文物复活
王宝林所长在北京人民大会堂领取联合国申遗证书
“南京云锦技艺”自2009年成为联合国“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的一员以来,云锦从业人员通过不断地努力与创新,南京云锦业已成为了这座城市重要的“城市名片”之一。对于云锦的保护与传承,云锦人经历了漫长与艰辛的道路,其中的酸甜苦辣没有比从事云锦工作的云锦匠人们体会得更深了。
走进南京云锦研究所东楼的复制车间,你会看见一位专家穿梭在排列整齐的高大木机群之间,指点着年轻工人织云锦时应该注意的一些细节。有时,他亲自上阵加以演示。身材高大结实的他很难与“织造云锦”这样精细的手艺联想起来,他就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周双喜。
高中毕业进入研究所,一干就是四十年
1973年,18岁高中毕业的周双喜被分配到南京云锦研究所做学徒,周双喜说:“由于‘文革’期间‘破四旧’,从事云锦织造的人都改行了。当时,南京云锦研究所刚刚恢复生产,把过去的老师傅都找回来带徒弟。我是‘文革’后的第一批学徒。”
南京云锦研究所老照片
就这样,南京云锦研究所扩充了近百人的年轻队伍,建立了实验工厂。因为这个机会,周双喜被安排到研究所当工人。“我刚分配去的是南京市工艺美术公司,招进去的时候,就参加培训,学习素描等美术方面的知识。那时候并不知道自己要从事织锦这样的工作。培训结束后,我又被分到了南京云锦研究所。这时,我才知道自己的工作就是织云锦。
当时心里感觉很不舒服。你说一个年轻小伙子,整天跟那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在一起干活,还得听他们的话,能舒服吗?”周双喜说,尽管心里觉不舒服,但他对织机还是挺有兴趣,觉得织云锦本身也挺好玩的,于是就坚持下来了。
周双喜大师织锦中
因为云锦材料多用金线、银线、孔雀羽线等珍贵的材料,这些贵重的丝线往往非常的精细,机房冬天不能生火,夏天不能风吹,常有冻疮和中暑的事情发生。“干这行不但辛苦,而且还得两个人配合好。特别是在4米高空,坐在巴掌大的座位上,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如果有一个人身体不舒服,另一个也不能完成工作。”周双喜引用了他们业内的话,叫“一个肚子疼,两个完不成”。
复制车间的坑机
“冬天不能生火,夏天不能乘凉”。对于后面这句,周双喜解释说,因为丝太细且干燥易断,机房必须全封闭,冬天不能生火,夏天不能风吹。所以,他们冬天冻得手脚长冻疮,夏天只能赤着上身或者头上顶块湿毛巾干活,因为汗不能滴到云锦上。比密封的环境更为糟糕的是,由于久坐工作,很多人的屁股上都生了坐板疮。周双喜说,有时候,他下班回家只能用半个屁股坐凳子。现在条件好多了,机房安装了空调。
参与文物复制,与云锦携手共进
天道酬勤,经过10多年技艺的磨练,周双喜和南京云锦研究所终于等来了命运给予的机会。1983年,南京云锦研究所接受了来自定陵博物馆复制明代皇帝龙袍袍料的委托,因为是复制品,用的是五纹缎,所以对织工要求很高。
接下龙袍复制的任务时,研究所里老工人年岁已大,新学徒技艺未精。“如果没有这个复制工程,我们的云锦工艺恐怕就断了。”回忆起当年种种困境,周双喜不禁感慨,“也许这就是天意,云锦不会消亡。”
修复中,为了保证复制品的真实,技术人员要经常到地宫里看龙袍原件。有的丝织品金线还发亮,但丝都变成了灰,肉眼看不见;有的丝织品还能看出纹路,有的却看不到纹路,复制工作充满挑战、辛苦异常。
“但是能够看到实物,意义重大。”在一次次与云锦龙袍对视的过程中,周双喜真正感受到了云锦之美。“这个时候我对云锦真正感兴趣了,下决心要研究它。”
定陵出土的明·万历织金寿字龙云肩通袖龙襕妆花缎衬褶袍出土件
上织机,画图,技术指导……“看到实物,再不断地学、不断地攻关,终于把一些技术掌握了。”整整五年,研究所的技术团队终于复制出了这件400年前的帝王华服。
2009年南京云锦研究所为定陵复制的明·万历织金寿字龙云肩通袖龙襕妆花缎衬褶袍
中国文学大师、故宫服饰专家沈从文先生一见之下,不禁为之倾倒:“这件明皇朝袍的选料、织纹、色彩、图案、织造技艺,都同历史真品相同,堪称再现传世稀珍原貌。”
当时,周双喜女儿还未满月,加上结婚时欠的债,他只有拼命工作,挣点奖金补贴家用。每天早上5点上班,每天在织机上的时间都超过10小时。虽然这样,一天也只能织出6公分的长度,在当时的速度算很快了。因为织云锦不仅需要细心,还需要有很好的体力和耐力。
云锦织造核心技艺“挑花结本”
结果,一年后,龙袍顺利下机,周双喜提前完成任务,年底奖金拿了300元,这在当时可算的上是一大笔钱了。用这笔钱他不仅还清了债,还给孩子买了些奶粉,给家里添置了自行车,电风扇等。要知道,当时他的月薪只有30多元。
定陵修复文物的成功让周双喜等人看到了云锦未来的希望。1986年南京云锦研究所被指定为文物局古代丝绸文物复制研究试验基地,周双喜成为技术骨干之一。此后,上至战国,下至明清时期,他们研究“再造”了一大批国内外古丝绸文物,无不完美地再现了文物原来的风采。
“申遗”成功后,云锦有了新方向
从清末起,由于国势衰微,云锦的需求量和制作投入都大不如前,清初盛极一时的江宁织造日渐式微,昔日南京最大的产业走向没落。随着西风东渐,洋布料又大行其道,到了建国后,云锦已经彻底失去了市场需求,仅剩的织锦工人也离开这个行业。
云锦博物馆展示的大花楼木织机
从1954年南京政府成立的“云锦研究工作组”,到1956年周恩来总理“一定要南京的同志,把云锦工艺继承下来,发扬光大!”的指示,再到1957年全国第一家工艺美术研究所——“南京云锦研究所”的成立……中央、地方为保护这项传奇技艺做了很多努力,但云锦工艺青黄不接、技艺失传的濒危现状一直没有根本性的转变。
但是随着定陵龙袍复制及后续古丝织物复制工作的完成,南京云锦人对于这门古老技艺的传承与发展有了新的认识和方向。
云锦织造使用的梭子
千百年来,云锦专为帝王将相、王妃公主们织造服饰,自然有着鲜明的宫廷文化的烙印,饱满丰盈的图案布局,质感华丽、金碧辉煌的色泽,龙凤形象的大量使用,都代表着皇家审美风格。
而在新的时代,为了适应市场需求和当代人的审美趣味,云锦也在尝试“高端定制路线”,与时尚领域跨界合作,推出云锦新产品等等。周双喜一再强调,云锦的生命力就在于变化,但推陈出新是要在“守住云锦的根本”的基础上才能进行的。
热爱,使周双喜充满了忧患意识。对于云锦的现状,他隐约感到一丝“不安”。
“追求商业利益、搞创新,这些都没有问题,但一定要真正深入到云锦里面去,了解它的文化内涵。”这是周双喜发自内心的“忠告”。
现代大型云锦工艺壁画《黄地真金孔雀羽八宝九龙图》
在工作岗位上奋斗了40年的周双喜为国家抢救复制了一大批具有很高文物价值的云锦,填补了研究领域的空白,受到文物专家的高度评价。2006年他荣获江苏省第四届工艺美术名人“中国织锦工艺大师”称号。
在谈到“南京云锦技艺”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时,周双喜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他说:“云锦研究所走到今天这一步非常不易,今天云锦研究所的辉煌是几代云锦艺人共同努力的结果。”
穿行在一排排织机中间,耳畔环绕着织机发出的响声,这些织机对于周双喜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他轻轻地将手放在织机上,在触碰的一瞬间,四十年来的酸甜苦辣仿佛一瞬间从脑海中闪过,可他并未说什么,只是微笑着,感受着这无尽的回忆。(部分图文资料源自凤凰网江苏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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