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骞受汉武帝派遣凿空西域后续:丝绸之路兴衰是沿途国家实力的晴雨表
[原标题:宏观视野下的丝绸之路]
公元2世纪中叶,张骞受汉武帝派遣凿空西域,开通丝绸之路,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其实,早在张骞之前,走通东西方通道的,是众多不知名的英雄。商周玉器,并不产自内地,而是通过“玉石之路”从新疆和田运来。《管子》多次谈到“禺氏之玉”(王国维认为“禺氏”就是“月氏”),也许就是从这条玉器“走私”路上贩运来的。但是,为什么到了张骞之后,丝绸之路才真正建立和发展起来呢?这与丝路此端的汉唐帝国国力的强盛密切相关。
先秦时期,玉石之路上的商品往来,具有私人贩运性质,而且贩运的主体很可能是西戎民族。秦穆公之称霸西戎,对于东西贸易的开拓有一定的促进作用。秦朝及汉朝初年,匈奴几乎垄断了通往西域的道路,也自然垄断了丝路贸易。只是到了汉武帝之后,凭借父祖几代六十年的休养生息政策积累起来的国力,果断采取反击匈奴的政策,因此才有张骞的出使。
张骞来到大月氏新定居地(今阿富汗),引起他注意的是蜀地的竹制品和纺织品。当地人告诉他,这些物品是从印度来的。带着军事外交目的出使的张骞,不经意间就发现了经过四川、云南到缅甸而至印度的商贸通道。张骞第二次出使,携带了更多的物品,分送出使诸国,虽然这不算官方贸易,但却促进了西域诸部族和邦国来华。这些外邦来使,与其说是向风慕义,不如说是为了经贸往来。
继汉武帝建立河西四郡之后,昭宣时代和东汉王朝致力于建立西域地区的军事管理体制——西域都护,从而保障了这条贸易通道的畅通。唐朝设立安西四镇以及伊西北庭都护府,对葱岭东西地区的羁縻府州,实行了有效的控制,从而使唐朝的丝绸之路,比之于汉代有了长足的发展。可以说,汉唐时代的国力强盛,是丝绸之路得以建立、巩固与发展的先决条件。
灰陶载物骆驼 北朝 陕西历史博物馆藏(图源网络)
值得提出的是,葱岭以西的道路建设,早在汉代官方开通丝绸之路交通之前,古波斯帝国和亚历山大帝国时期,就有相当的水平。
罗马和波斯都很重视道路的修建与维护。以波斯帝国为例,修建了从帝国的四个首都通向各地的驿道。在帝国的西部,有一条从古都苏撒(Susa)直达小亚细亚以弗所城(Ephesus)的“御道”,长达2400公里,每20公里设一驿站及商馆,亦有旅舍供过往客商留宿,驿站特备快马,专差传送公文,急件可逢站换骑,日夜兼程,整个路程7日到达。波斯皇帝夸口说,他在苏撒宫中能吃上地中海的鲜鱼,似乎比杨贵妃在长安能吃上四川的新鲜荔枝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帝国东部,自巴比伦横跨伊朗高原,经中亚各城市而到达大夏(即巴克特里亚,阿富汗北部地区)、印度。显然,波斯帝国的道路,把中亚、两河流域、小亚细亚、叙利亚和埃及串联了起来。
亚历山大帝国时期,在从大夏到埃及的广大东方地盘上建立了以“亚历山大里亚”为名的新城七十馀座(经考古证实的不下四十座),从地中海滨向东蔓延到阿富汗、印度边境。在西汉张骞打通西域而建立起从中原经新疆至大夏的商路后,中亚原有道路网中的主要干线便成为丝绸之路的西段,从长安横贯中亚、西亚到欧洲,构成了陆上丝绸之路经济带。
丝绸之路对于中国方面来说,主要是边境贸易,中国人主动出境贸易不占主流。陆上丝绸之路担当东西贸易的商人主要是月氏、匈奴人,中古时期则以粟特人为主流。唐宋以后的海上丝绸之路主要是波斯人和阿拉伯人为主,还有部分犹太人。
关于边境贸易的情况,《洛阳伽蓝记》卷三《城南》有一条对于北魏“四夷馆”前来贩货的客商的记载:“自葱岭已西,至于大秦,百国千城,莫不款附,商胡贩客,日奔塞下,所谓尽天地之区已。”这里的“商胡客贩,日奔塞下”已经把来华贸易的热络情景表现无遗。外商来了之后,“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民,万有馀家。门巷修整,阊阖填列。青槐荫陌,绿柳垂庭。天下难得之货,咸悉在焉”。据记载,这些侨居商人,即所谓西夷,“西夷来附者,处崦嵫馆,赐宅慕义里”。
隋唐一统,特别是唐太宗平东突厥、平高昌,促进了丝绸之路贸易的发展。唐太宗对来自昭武九姓的使者(他们关心的大约正是贸易)说:“西突厥已降,商旅可行矣。”于是,“诸胡大悦”(《新唐书·西域传下》)。唐人文献和小说笔记里,“商胡”或“胡商”是出现频率甚高的词汇。吐鲁番出土文书中,对于贸易物品的规格和价格管理井井有条,就是适应边境贸易的外商而订,当地居民是不可能有如此大量需求的。唐朝在边境地区设置了管理商贸活动的“互市监”,安禄山和史思明最早在幽州做互市牙郎,就是管这项工作的。他们通“六蕃语”,与外商谈生意有优势。边贸开市,“市易之日,卯后,各将货物、畜产,俱赴市所。官司先与蕃人对定物价,然后交易”(《白孔六帖·市部·互市》)。边境节度使热衷于边贸,是因为这是其重要的财政收入之一。而这笔收入,中央政府是把它计算在对边军经费开支中的。《新唐书·西域传下》说:“开元盛时,税西域商胡以供四镇,出北道者纳赋轮台,地广则税倍。”
宋代,西北地区掌握在西夏政权手里,海上贸易因而兴盛。13世纪的蒙古帝国建立了横跨欧亚的大帝国。东西方贸易也空前高涨,马可波罗一家就是从这条路上来华的。《马可波罗游记》中关于中国的记载,最为突出的描述集中在经济、商业、道路走向和地形上,反映了作者作为商人的主要兴趣所在。他不仅提到金银、宝石、珍珠、盐、稻米、谷物、大黄、姜、糖、香料,令他关注的还有瓷器、纺织品和丝绸。他诧异地说,“大汗用树皮所造之纸币通行全国”,当金银一样充军饷。国内的交通运输、关津道路、驿站以及物价的管理,以及蛮子(原南宋地区)居民的工艺和经商才能,宏大而美丽的城市与港口,有着舟楫之利的广阔的水域系统,都令马可波罗赞叹不已。
16世纪开始的大航海事业,是近五百年以来最重大的事件之一,欧洲人的东来型塑了今日的世界格局。这一伟大事变背后,就与“丝绸之路”直接相关。
元朝以后,西域地区出现了哈密、别失八里、柳城、于阗、火州以及吐鲁番等割据政权。帖木儿汗国(1370—1507)控制了中亚,奥斯曼帝国(1299—1922)统治了西亚,特别是1453年拜占庭灭亡之后,丝绸之路的陆上通道和海上通道,都不同程度地受到阻碍。因此,15世纪欧洲人的大航海事业,其重要动力之一就源自于破除丝绸之路的阻塞,适应东西方贸易增长的需求。欧洲人不满意丝绸之路被西亚和北非的阿拉伯中间商人所垄断,他们这回携航海技术进步的优势,要直接走到东西方贸易的前台,航向所指,就是遥远的中国和印度!
在葡萄牙人1498年进入印度洋以前,东方商品运往欧洲和非洲北部的通道有波斯湾和红海两条。波斯湾一线是自波斯湾入口处的霍尔木兹上行至巴士拉,叙利亚和土耳其商人在此提取赢利丰厚的商品,经西亚陆路运往叙利亚或黑海的大港口,威尼斯人、热那亚人和加泰罗尼亚(今属西班牙)人前来这些港口购买提货。
取道红海的货物则多来自马六甲,经印度西南的卡利卡特(即中国古书上的古里),或阿拉伯半岛南端的亚丁,进入红海,在图尔或苏伊士卸货,并由陆路运往开罗。到达开罗的货品一部分前行至亚历山大,直接由威尼斯、热那亚和加泰罗尼亚商人趸去;另一部分则由北非的撒拉逊商人,从亚历山大运往北非的各地中海港口和一些内地城市。
从中可见,传统丝绸之路的中端控制在伊斯兰教徒手里,在西端,整个欧洲的地中海贸易则主要被意大利人垄断。面对丰厚的东方贸易利润与东方消费品诱惑,欧洲各国真是羡慕嫉妒恨哪!于是西班牙和葡萄牙率先扬帆,目的就是寻求一条不受意大利人控制、也避开阿拉伯人要挟的通往东方的道路,清除远东与西欧之间丝绸之路上的所有中介掮客。
可是,西人东来,不仅冲破了中间商的盘剥与垄断,也冲击了中国政府特别是明朝政府在丝路所经南海地区的朝贡体系。1500年至1800年期间,中国对外政策的大体趋势为:明末渐趋开放,清初限制性开放,雍乾日益收缩。
总之,远东地区与欧亚非大陆的丝绸贸易,从上古的走私活动,到汉唐时代的边境贸易,乃至大海航时代以来的中欧直接通商,不仅仅是沟通陆上丝绸之路经济带和海上丝绸之路经济联系的伟大贸易活动,也是“一路一带”沿途国家和地区政治实力兴衰消长的晴雨表。(作者单位:清华大学历史系)
(来源:文史知识)